一
苏迎春是侯县剧团有名的红角儿,正当年的时候,一首《下河东》让她的名声几乎是以一夜的速度在侯县燥了起来,小小的地方,真算得上是家喻户晓。但要说真正在陕西甚至全国都出了名,还是她被推荐到省电视台,上电视演《哭坟》的时候。
苏迎春生的漂亮,一双柳叶眉显人精神,眉下又逢上一对桃杏眼,加上秦腔装束的点缀,再加上声音也好听,尖尖儿声是唱小生的一把好手,光听她的声,总会把人弄得一绕儿一绕儿的,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台上的灯光一打,是鲜亮亮的角儿。往来看戏的人,看着看着就忘了到底谁是这本戏的主角,同台的演员有意无意都避着苏迎春,生怕被她抢了风头,可还是抵不住看戏的人,台上苏迎春走哪台下的眼睛就跟到哪,只要苏迎春一起调,台下的人几乎都跟喝醉了没力气似的,相互瘫着搀扶着,眼睛还不忘一直盯着她。
夏天的天亮得早,难得遇见清爽的早晨,断了这几天侯县连绵不断的雨,剧团也早早趁着不下雨的难得的间隙准备起了晚上在侯县的表演。这是剧团火了后第一次回到故乡的演出,因此苏迎春十分看重这次表演,比天还早的就起来在院儿里吊嗓,把村里的鸡吵的再睡不着,跟着她的声一起一和,村里人本是很烦躁有人大清早的扰梦,但一听是苏迎春的声音,淡淡一笑,便又沉沉的睡下去了,只想再睡会儿以便拾掇好精神早早去听苏迎春的戏,也就放肆了鸡的啼叫。本寂静的村子里,就在苏迎春与鸡的比较声中唤起了村子的清晨。
苏迎春火了后难得回家一趟,这次要不是趁着剧团的回馈家乡的活动,恐怕她今年还是着不了家,所以村里的每个人都相当看重这次表演,村里的人大多都是难得听她一场戏奔名号去,或者说是都奔着看她的模样去的。但她自己是真真切切想要唱好每一场戏,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想。
天渐亮了,村里伴着苏迎春的吊嗓声醒来的人家是越来越多了,家家升起的烟气顺着土糊成的四方烟囱往上爬,把整个村子都裹进饭的香味里,苏家也不例外。母亲早就做好饭菜就等她练完来吃,可不见苏迎春有休息的意思,母亲只好上前止住她,“迎春,快来吃来,小心等会儿饭就凉了。”
“好,娘,这就来了。”迎春清了清嗓子,往房里走去。
远处只听那赶早跟她唱和的鸡也没了声响,庄户人都清楚,鸡要是不叫鸣了,就代表真正的一天开始了。
自从知道苏迎春要回来唱戏,村里人干活都有劲了不少,都想着趁着她回来之前赶紧的把自家地里的活干完,好能那天踏踏实实,舒舒坦坦的去听戏。
占生更是如此,占生姓侯,是侯县长的儿子,家里妥妥的公子爷,平日里也没得啥爱好,单单就爱听个戏,没事了在村里边闲逛着哼着,村里人都说这可能就是跟他爹学了去了,尤其爱听苏迎春唱的戏,侯县里要是能找出来一个比他还爱看,爱听苏迎春唱戏的,占生说第二,没人敢站第一,这也算是侯县家喻户晓的事。
再往前个几年,苏迎春还没如今这个名气儿的时候,占生就一直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苏迎春后面。苏迎春化妆,他就跟着跑到后台隔着镜子偷偷看她化妆,她去吃饭,他也就选个不远不近的位子看她吃饭。也是那时,苏迎春注意到了这个一直跟在他后面的男人,起初有些害怕,连上厕所都要拉着团里其他的人一起去,就怕占生冷不丁的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可日子一长,苏迎春发现占生只是单纯的跟着她,并没有啥特别的举动。一次她上台演出结束的时候,苏迎春看着跟她同台表演的主角儿都有东家给准备的花可收,她却只能干愣愣地站在台边和着鼓掌。突然,裤脚好像被什么活物给往下拽了拽,苏迎春被吓得一哆嗦,探着身子往台下看去,是占生,手上还拿了几朵带着泥土的花,苏迎春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从村后那片地里刚拔下来的。
只见占生呲着两口大牙,眼睛笑成一条缝,一边举着一边说道:“喏,给你的,他们有,你也得有。”
苏迎春有些恍惚又觉得有些好笑,嘴还没来得急说谢谢,看眼里的事物不知何时逐渐模糊了起来,她后来再回想起来,可能就是在占生给了她花之后。
二
“你…你好,我叫侯占生,侯广成是我爹,咱都是乡党。”
占生跟着苏迎春往后台一同走着,终于鼓足了勇气跟苏迎春打了招呼。
“我听了你好多戏了,啥《祖籍陕西韩城县》《我爹爹贪财把我卖》我都会唱。”
苏迎春显然被占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接过了那算不上一束的花。
她在算不上角儿的日子里,就算上台也是走台边角的那种,唱的也都是些角儿嫌费嗓子,费时间的折子戏,可苏迎春不在意这些,她觉得只要能让她唱,台下只要有人愿意听,其他啥都不成问题。如今没想到还真有人给听了进去,记住了她,真算是意外的惊喜。
“我是真不晓得有人能记起我,我就是个小配角,你不给人家角儿送花,偏偏给我是干啥?”苏迎春对占生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他是把人给认错了。
“没有没有,给的就是你,苏迎春。”占生很坚定的看着苏迎春的眼睛不带一点眨的。“侯县就一个苏迎春,你就是苏迎春没错。”
“我是苏迎春没错,但我没有啥名气儿,你给我花是干啥?”苏迎春边说着边拿起毛巾卸自己的花脸。
“唱戏又不是唱名气儿,那么计较那虚的干啥,我爱戏,在我看来把戏唱好比啥都重要,我是被我爹安排好了路,没学戏的机会咯,但我看你就不一样,你也爱戏,你眼里,身上,心里都想着戏,我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你还怕你们那些门道人看不出来吗?都是时间问题罢了,给你个几年,以你的资质,我保证你往后定能成角儿。”
占生觉得自己好像说出了藏在心里几十年的什么惊人的秘密一样,全说出来,身上不由得松坦了许多,颤了颤身子。
“所以说,野花献野神,我这几把野花,可足以让你苏迎春往后忘不了我咯。”
说完,可能是情绪到了的驱使,占生没再看一眼苏迎春,就洋洋洒洒的往家的方向走了,慢慢走到戏场的灯也照不着他,消失在了这片夏夜之中,此后更像是抽离出苏迎春的生活一般,杳无音信。
但有些话占生确实没说错,苏迎春自从那晚之后确实记住他了,连他说的唱戏不为名气儿在往后都成了苏迎春的座右铭,这些年来,她也确实如此,一直坚持只做唱戏这一件事。
如今苏迎春出名后第一次回乡演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打听占生的下落。老县长早在六年前就过世了,所以苏迎春才这么着急着知道他儿子的现状,一听说占生现在的家虽是搬了,但好在离侯县不远,苏迎春心想着他这么喜欢戏的人,走几里路来听戏,是绝对没问题的,但若占生要是不来,就代表他确确实实的是不爱戏了。
到了晚上,本身地方就不大的侯县这天晚上的人可比往常翻了几番。村里还有人打趣儿说来听苏迎春唱戏的人比过年来村里走亲戚的人还要多。
村子土墙上,房顶上甚至戏台下的隔间里都是来往听苏迎春唱戏的人,他们比往常从地里收活还早了许多,早赶慢赶的赶到侯县还是没赶上趟儿,好位置还是让侯县人自家占了去,即使他们忿忿不平也无济于事,赶早不如赶巧,谁让人家戏台子就搭在了自家门口。
“我知道大家期待着一刻已经很久了,甚至台下有不少人今天是为了她而来的,下面就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著名秦腔演员苏迎春,为我们带来著名秦腔戏曲《朱春登哭坟》中选段《哭坟》,大家掌声欢迎!”
在左右两旁场面(秦腔的伴奏乐队)的加持下,苏迎春迈着娴熟的花梆步子上了台,尽管扮的是红生,可装束下还是能看出俊俏的底子。台下的人当然也能认出,就又同往常听她戏的人一样,醉的醉,倒的倒,都找左右人互相搀着扶着,任再激动欢喜却没有一个人喊出来扰乱这出戏,场子里还是以苏迎春一人的声为主,来回的飘在村子里,来回的荡在空中。到了最为激烈的甩鞭的情节,大家也只是台下给掌声偶尔附和几声叫好声,都没有打扰到苏迎春的节奏。
“看到侯占生了吗?”苏迎春一下台就问身旁的助理。
“没看到,姐,你先别着急,台下人这么多,一下也看不完啊。”
“那是这,我先去卸妆了,见到他了就带他来找我。”
“好。”
侯县的夜褪去了早日间的燥热,夜晚还是稍显冷的,月光洒下形成一层薄膜,浅浅的盖在村子的土路上。占生弯着腰,拿着板凳独自走在从侯县回末庄的路上,他是看过苏迎春戏了的。
看着她如今在台上光彩照人,熠熠生辉的样子,他是不由得为她感到高兴,打心眼里觉得她值得。可内心底,却总有个声音为自己谋不平,原来他爹没死前,他生得好,觉得自己配苏迎春是绰绰有余,甚至觉得那时要是娶了她,是苏迎春高攀了他侯家,况且他也不想这么早的收心。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爹死了,没有了侯县县长儿子头衔的他,往前仇家都找上了门,迫不得已卖了家里的祖宅。自己也没本事,做生意又是做一门糊一门,他经常给人说自己是命不好。终了,到底是选了赌博去还家里的债。他也知道这条路不平坦,但现如今这也是他发财最快的一个办法了。他现在只想,等赚了钱,还了债,修了房,自己能配上苏迎春后,就去娶她。而在此之前,混成这样,他是绝没脸去见苏迎春的。
苏迎春是在中秋后一天就离开侯县了。她回乡的日子算不上长,剧团赶着四处演出,没有时间干耗在这里只做感恩回乡活动。苏迎春这回回来没见上侯占生,在她心底确确实实是落了个遗憾,直到临走了还给她父母叮嘱要是见着侯占生了就给她打个电话。
三
回到团里的苏迎春慢慢淡去了对侯占生下落的打听,收心后的她还是同往常一样,早起出晨操,拉嗓,练功,日复一日,生活没了往前的忙碌感,只觉得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等她哪天反应过来,才发觉待在剧团的闲适日子已经飞走了一年多的春秋。
剧团里一伙计看见苏迎春还在院子里吊嗓,边走上前去,说道:“咱这行是越来越不好过活了,你还天天练啥呢?”
“不管人家听不听,咱总不能骗自己吧!毕竟这辈子就学这手艺了。”苏迎春回应到。
“我看唱戏的日子不长,团里都走几个了,你也学聪明点,能走就走吧。”说罢,那伙计便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护嗓子,还是别抽了。”苏迎春示意让他把烟掐灭。
“你还真当你能唱一辈子。”那人反驳到。“趁现在能抽就抽吧!别等老了想抽又来不及了。”
苏迎春没再应答,呆呆的站在原地。
“迎春,来,跟你说个事。”
这时,团长从外头回来进了院,看着正发楞着的苏迎春叫了叫她。将她引到二楼的办公室,一边沏茶一边对她说:“我给咱最近接了个活,区长他爹八十大寿,团里我寻摸了一圈,准备让你领着去。”
“团里不是不准接私活吗?”苏迎春话还没说完,团长便打住了她。
“这怎么能叫私活,这可是我卖着脸跟人家求来的。团里这两年来的光景你又不是不晓得,往前是人家请咱去唱戏,现在啊,世道变了,咱求都得求着人家给咱个台子唱,就这活还是我跟区长能认识,恰好老头子又爱听戏,能接到已经不错啦。”团长回答到。
“这两年团里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这我都看在眼里。但咱唱戏人不就讲究个规矩嘛!如今在老团长眼皮底下要是破了规矩,这戏不唱也罢。”
这是苏迎春第一次发火,眼睛直瞪瞪的盯着团长不松。
“规矩是老团长定的,咱这辈儿啊要学着变通。我这儿不缺去的人。”
团长将茶杯朝她挪了挪,看苏迎春还不为所动,又说道:“去了人家给角儿两千块红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也别忘了自己是哪儿出来的,是谁把你捧出来的!”
苏迎春面前的茶杯被团长拿起又往桌上重重的一摔,茶水溢出,坦满桌面,随之又顺着桌角流向地面,像一滩不可收拾的烂泥。
“对了,我这可有你打听的人的消息,你好好想想吧!。”
苏迎春有点动摇了。她本是不想沾身揽这趟活,但听到团长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她确实犹豫了。
四
老人这天高兴地穿着鲜红的寿服,头发打扮的油光泽亮,根根分明,白垢的粉妆像墙腻子一样厚厚的黏在老人笑得满是褶皱的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岁月难以逾越的鸿沟。往老人家门口看去,区长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西服,踏着同老人头发一般泽亮的皮鞋,一边迎客一边指挥着门口挂寿灯的工人。
“迎春,你来了。”区长问候到。
“祝令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团里备的一份薄礼,还望您笑纳。”说着,便递上了几瓶西凤酒。
“您是受累来卖力的,怎么好意思收您的礼啊!传出去人家又要说我这区长不厚道啦!”话虽如此,可区长的视线还是没从那几瓶酒上移开。
“这跟戏不牵扯,权当我是祝他老人家的。”苏迎春又说道。
“您既请我来了,戏我肯定是本本分分给您唱完,这是我该做的。至于酒嘛!您也收着,我这儿才好跟我们团长交代。”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小刘,快给高区长把酒放里屋那桌子。”
“高区长孝子有心,知晓老父亲年轻时偏爱几句秦腔段子。今天特意邀请了远近闻名的侯县剧团到此,特为令尊演出,实属难得,下面就有请侯县剧团的演员们为大家带来秦腔戏曲《大拜寿》。”
“天上神仙府,地下王侯家。”
“今是王爷与夫人寿诞之日,命我设席挂画,安置已毕,王爷,夫人来也。”
……
一曲唱罢,老人一人的叫好声回荡在四方院内。人们面面俱然,唯能听到端坐台下正中央的老人的掌声。
“这也就老头儿老太太爱听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说道。
“别急,听说还请了洋乐队,等下听他们的。”另一个人回应道。
司仪见这尴尬的场面,赶紧应声附和:“瞧把老爷子乐的,高区长果真孝子知父。接下来还有更令人激动的洋乐表演,大家掌声欢迎!”
年轻小伙子们这时才纷纷开始拿起了手机,好像忘却了往前的疲乏,整个眼睛都瞪圆了往台上瞧,院里顿时响起了阵阵掌声。
“诶,你知道那长不拉几的叫啥名?”
“不知道,管他呢,比那死人才拉的二胡好听就成。”
“诶诶,那你知道那人唱的啥吗?”
“鬼知道,反正是洋文就成,说出去倍儿有面。”
苏迎春在后台一边卸着妆,一边听着台上洋乐队的演奏。不知是因为音响放的位置离她太近,还是今天这事给她留下的坎儿,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洋乐,只觉得刺耳得慌。要不是因为打听占生的消息,她巴不得离这些地方远远儿的,去到只爱听戏的人里面,只给他们唱戏,唱个一年半载也不觉得累,起码心是欢喜的。
“咱这唱戏的不比往日了,想当年谁不知道您苏迎春红生的名儿。”小刘在后台酸酸的说道。
“我不算啥,可惜就可惜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到我这儿让糟蹋了。”
“想当年,您唱《哭坟》的时候还不是像如今这般,台下谁不给您叫好。”
“是啊,唱了一辈子《哭坟》,也该歇歇了。”
傍晚在区长家吃完席回去,苏迎春就直奔剧团二楼团长办公室找去,推开门看见团长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迎面就说:“你吩咐的活我给您干完了,那您承诺我的事也该告诉我了吧。”
“先别急嘛,迎春。没看区长收下那些酒了吗?”团长起身,给苏迎春倒茶。
“酒人家收下了,还让我转达谢谢给您。”
“那就好,没看区长收下酒后啥反应?”
“没注意,看着挺高兴的。”
“哦哦,那说给角儿的红包,给你了吗?”
“给了,按理说应该跟剧团五五分,我最近家里有点事,急着用钱,您先别着急,少您的过些日子一定补上。”苏迎春急忙解释到。
“没事没事,这钱给了就好。你家里的事我也听说过了,记住了,先把家里安顿好,其他的啥都后说。”
“团长,那…您前说我帮您办妥这件事了,您就告诉我我打听的人的下落,现在能说了吧?”
“迎春啊,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现在你家里事还一堆,我不能告诉你让你分心啊!”团长挠挠头,又说道“是这,你先把你家里的事处理妥当了,到时候,我肯定给你说。’
“好我的团长啊,您明知道我打听这人的消息有多久了,这么些年来,我演到哪打听到哪,终于临到跟前您又不肯告诉我,这算个啥事嘛!”苏迎春略带点哭腔说道。
“哎!我这也是四处为难,不告诉你吧,显得我不通情理,没人性,告诉你吧,我这真真下不去口。”
“下不去口?他现在的处境有这么难说吗?”苏迎春似乎意识到些什么,心里不经打了个颤。
“说了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啊!”团长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知道的全告诉了苏迎春。
“他死了。”
“什么!他死了?”苏迎春愣住了,脑袋瞬时像白纸一般干净,连咽了三四口唾沫,好像嗓子眼发干似的,缓了许久,才蹦出下一句。“肯定是搞错了,他叫侯占生,往前侯县的人。”
“侯占生嘛!原来老侯县长的儿子,就是他,我带剧团这么些年,方圆这几里人我还是清楚的。”
“不…不…不可能的,肯定认错了。”苏迎春眼神逐渐变得空洞无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且冰冷,面部的表情也不再受大脑控制,似哭又似笑般说道。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才一直不肯告诉你。”团长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人生嘛!就是个失去的过程,你啥时候想他了就去末庄村后的地里,他就埋在那儿。”说完,便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他后悔把这事告诉苏迎春了,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突然,苏迎春像是缓过神来,伸出僵硬了许久的手摸了摸不知何时布满脸上的泪,问道他:“我想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听说是被追债的人给失手打死了,给了赔偿,跟占生他娘也签了协议,这事就再没声张。”
“那他没结婚?没孩子?”
“没听说过,应该没有。”
苏迎春没有说话,抽搐着了叹口气,心里生觉刺痛无力。
“去看看他吧,这么多年没见了。”
五
侯县的夏天闷热且潮湿,只要一变天,便是一连几天的阴雨不断。苏迎春的车子就行驶在这样坑洼泥泞的土路上,一路的颠簸,也丝毫没有将她从往前的记忆里抽离出来。时间不偏不倚,辗转反侧,她从这儿出来,终于还是回到了这儿。或许,这就是人各有的命吧!苏迎春打着伞,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登上村后山的土塬,望着这片生她养她的地方,一言不发站立了许久,直至炊烟袅袅,无言诉说着庄户人家的喜怒哀乐,诉说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与憧憬。
故乡的清晨寂静而忙碌,空气里清新的晨雾与清早的寥寥炊烟相互混杂,缠绕。村子又一次被裹挟到独特的清米香中。苏迎春好久都没有伴着这种感觉醒来了,一醒来就能吃饭,一醒来就能见到父母,这是她在剧团里从未有过的生活,一种轻松且闲适的感觉扑面而来,与她往前些年来忙碌而严肃的训练生活截然不同,她欢喜过这样的生活。
“啥时候去?”母亲询问到她。
“中午吃完饭就去。”苏迎春回答到。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都备好了。”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我想自己跟他说说话。”
天空的细雨未曾停歇,土地也被雨水浸染的一塌糊涂,苏迎春走过,裤脚上沾起的泥渍,像是挥之不去的记忆一般难缠。往末庄的路上,苏迎春一言不发,只顾静默地走着,思绪好像回到年轻时与占生的初识中,亦或是最后相见的那片朦胧的夏夜里。
“我来了。”
两个年轻人终于相见,在刻着“爱子侯占生之墓”的他的坟前。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还记得我吗?不是还要听我唱戏吗,你怎么就先走了?……”
在未见面的这些日子里,苏迎春早以在心里积攒了无数个问题要问他,却在看到占生的墓的这一刻,只剩得平静。好似一个迷路了的小孩,在终于找到家后,唯留下一颗迫切地想得到庇护的心的喜悦。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将在旁人面前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在占生面前统统倾卸出来。
“是不是好久没听着戏了?我给你唱。”苏迎春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泪,一边收起雨伞,清了清嗓,又唱起了他最爱听的《哭坟》。
“山万万生灵,幸喜得擒蛮贼旗开得胜。”
……
“朱春登只哭得昏迷不醒,要相逢除非南柯梦中。”
铿锵有力的戏腔回荡在这山坳的无边天际之中,她站在山头,唱的比往日更为卖力,同年轻时一样,好像她的声音真的就能够聚成一股穿透天地,跨越生死的力量,传到他的耳边。
雨终停了,凉风渐起,夕阳从山的那头落下去,炊烟一缕缕被晚风打散,像一缕弥散在风中的空气,擦干了苏迎春眼角的残泪。
宽广无垠的土地上,有着它深爱着的并且深爱着它的人们。土地上尽是人们留下的生活的余温,他们在此扎根,生长,在此欢笑,落泪,在此烙下故乡的印记,然后远行,再归来,拥抱这片宽容他们的故土。有的人一生匆匆而过,即使故土也留不住他的灵魂,他那未诉尽的故事,总有人记得。
一曲唱罢,她怔住在原地,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像生根似的站住,茫然,眺望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往后的岁月,她又该归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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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怡,安康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热爱文学写作 多散文,小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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