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袜
文/欧童谣
寒冬的天,瑟瑟的,凉凉的。站在房檐门口,排山倒海般的风狂躁地冲过来,把双喜裤腿上的煤泥点子都吹掉了不少。
此时,双喜的心也如这烈冬般凄凉。
15岁时,为了给家里挣点钱,他随二叔一起南下出海。起初,出身茅庐的他性子莽撞,惹得周围的老工们四处不满。说是老工,其实也就20出头,现在看来还是小年轻一个。好在二叔四处护着他,帮着他在工头面前说好话,这才让他有了个吃饭的活计。
但是上个月月末,海面上波涛汹涌,黑浪四处狂喷,正是出海环境最为恶劣的时候。工头为了几张票子,准备派薪资最少的一批工人出海接货,里面就有他的二叔。他劝二叔不要去,可没想到那可恶的工头竟威胁二叔,说不出海就滚蛋。二叔叹气只能硬着头皮上。双喜的心里却一阵惶惶,他恨极了这些穿白袜却不干事的肥头们!
果不其然,二叔死了。随行的狗娃说,冲过来的海水把货冲散了,二叔为了不让货丢了赔钱,一头猛扎进海里,顿时不见了踪影,任凭怎么叫喊也不见人影。
双喜顿时火冒三丈,冲进工头的砖瓦房破口大骂,“你奶奶的烂工头,为了几个钱,你把我二叔的命搭上哩,我二叔的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我他妈要弄死你”,双喜踉跄地往前扑去,双手直挺挺地戳向那大腹便便的工头,不料,还隔着远哩,双喜就被工头的两个侄子撂倒在地,他这削弱的小身板,怎能弄得过那每天吃肉喝酒的两个大男人哩!双喜的手一下子被反扣,整个人都紧紧地贴在地面上,他感觉到眼前一片黢黑,脸上却是火辣辣地疼。一个庞大的白影逐渐向他靠近,哦!原来是工头。一张字据落在了他的眼前:
“本人自愿出海,任何问题自己保障”
上面有二叔的签名和手印。手印确实是二叔的,但签名是别人的。小时候,他总缠着二叔给他做一个大大的竹篮,却不小心将竹签插进了大拇指,流了很多血,留了很深的疤,在双喜的心中,也横进了一根深深的刺。而这个指纹的中心,就有一道刺眼的缺失的横杠。
他连人带铺盖地被扔到大街上。他坐在潮湿的地面上,头皮发麻。他看着穿着光鲜的男人们,头发亮得可以照镜子,他们将公文包夹在腋下,夹得紧紧的,走得快快的;他看着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她们逛商场,去剧院,她们的脸上哟,都弥漫着愉悦与幸福的笑容,一颦一笑好看得不得了。街上灯红酒绿、熙熙攘攘,月色降落,辉光洒落人间。
双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仰着头,悲愤地大叫“老天!你为何如此不公啊?为何要把我搞成这副模样,我的二叔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难道!难道!我们天生就是穷命吗?我们天生就穿不上白袜吗?我们就应该被人欺负、被人玩弄、被人哄骗的吗?不!不!凭什么!”双喜一下子瘫倒在这滑溜溜的青苔路上,两瓣嘴唇不禁地颤着,他蜷缩起来,双手不断地勒紧自己。他的脸上出现一滴又一滴,又大又饱满的晶莹水珠,“一定是下雨了”,他艰难地说。
他无处可去,只能拖着湿透的被子来到收容所,凑合一晚。夜深了,人们都进入了梦乡,磨牙声、放屁声、打鼾声此起彼伏,双喜迷茫地靠着墙。忽然,他瞥见角落里的一抹亮光。他好奇地向角落走去。是一位穿着破烂的都遮不住后腰的大叔子,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他凑近这光亮,悄声问“大叔子,你在干啥哩”
“准备高考哩”。
去年,他就听说高考恢复了,他虽识得几个字,但听二叔说咱家也没个知识分子,也没个当官的,还是不要想这些没名堂的事,干点实在的。他也就没再提了。如今二叔因不识字而遭人算计,这叫他怎么能不动心。
彻夜的交谈后,他的内心燃起了熊熊烈火。他要高考,要当老师,要让淡水村的每一个人都识得大字。
回到淡水村后,唾骂声、哭丧声、贬低声如太阳一般地东升西落。
当草丛里的蛐蛐不再叫唤,当天空全部披上黑幕时,他就会打开土门,先到院子里把村里人扔的土泥巴坨子扔掉,然后再走小路去那座里面根本没有二叔的二叔坟上坐一坐,告诉他,今天他学了什么。日子如村头的小溪般哗啦啦地流,如大梦初醒一般。
高考的日子近了。
他擦边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屋子里人来人往,唱的跳的、笑的叫的、官大的官小的...各色各样的,都有。
夜里,他跪在二叔的坟上,郑重地磕下一个头。
回到家中,他看见炕上放着一身崭新的衣裳,最上面一层,是一双白得刺眼的白袜。忽然,父亲浓厚的口音在身后响起:
“你有没有告诉你二叔,咱家以后也有穿白袜的后生了,以后肯定也还会有的”。
作者简介:
欧童谣,安康学院在读大学生,文学爱好者。